满庭芳·促织儿

满庭芳·促织儿
张鎡 〔宋代〕

月洗高梧，露漙幽草，宝钗楼外秋深。土花沿翠，萤火坠墙阴。静听寒声断续，微韵转、凄咽悲沉。争求侣，周到劝织，促拂晓机心。
儿时，曾记住，呼灯灌穴，敛步随音。任浑身花影，犹自寻找。携向华堂戏斗，亭台小、笼巧妆金。今休说，从渠床下，凉夜伴孤吟。

译文及注释

译文
月光明澈如水，沐浴着高高的梧桐林。夜露潮湿幽暗的秋草，宝钗楼外秋意正深。青苔沿着墙根伸展，忽见一个萤火虫坠下墙阴。静静地听着蟋蟀的叫声，断断续续，声声苍凉。它并不是为了寻求伴侣，而是周到地催促妇女织布做衣，可谓费尽了苦心。
曾记住孩提时，小伙伴彼此招待着，提着灯笼四处搜索蟋蟀。端水灌进蟋蟀的窟窿里，又放轻脚步仔细听着，寻找逃跑蟋蟀的声响。听凭月光花影铺了浑身，单独一个人也要追踪。将逮到的蟋蟀兴致勃勃地带到精巧的厅堂参加戏斗，与别人的蟋蟀决一死战，亭台般的小笼小巧而涂金色。当今不用再度提起幼年趣事，雅兴已经没了。蟋蟀正在我的床下宣布低吟，在寒冷的夜里陪伴着我这孤独的人哀叹悲吟。

注释
促织：蟋蟀。
漙（tuán）：露珠多。
宝钗楼：唐宋时咸阳酒楼名。
土花：青苔，苔藓。
劝：催促。
机心：原指机巧功利之心。这儿是说蟋蟀为“劝织”而煞费苦心。
灌穴：古时抓蟋蟀的一种办法，将水灌进蟋蟀穴，逼迫蟋蟀出来。
敛步：脚步很轻。
华堂：精巧的厅堂。
亭台：指盛蟋蟀的笼子
笼巧妆金：因笼子小巧而涂金色。
渠：它。

赏析

　　咏物词主要是借物抒情或托物言志，把个人的情感领会和志趣选择寄寓在所咏的详细可感的形象中，化抽象为详细，化无形为有体，而且要使词人的片面情志与听咏的客观物象浑然一体，密不可分。张鎡这首词就达到了这一境界。

　　上阕写听到蟋蟀声的感受。

　　“月洗”五句，蟋蟀声宣布的地方。词人首要描写院子秋夜的幽美环境。夜空澄明，高大的梧桐沐浴在月光之中。“洗”字传出秋月明净之美用字传神。

　　《诗·郑风·野有蔓草》：“野有蔓草，零露漙兮。”毛《传》：“漙漙然盛多也。”“漙”字传出露珠凝集之美。宝钗楼，本是咸阳奇迹，邵博曾饯客于楼上，歌李白《忆秦娥》词（《邵氏闻见后录》卷十九），这儿借指杭州张达可家的楼台。张鎡字功甫（功父），旧字时可，祖籍西秦，张达可当是他的兄弟辈，所以信手拈来，寄寓对故土的怀念之情。秋深，点出时令，在一个美好的月皎露漙的秋夜，墙下的苔藓顺着墙脚铺去。“沿”字化静态为动态，用字极生动奇妙。突然一点萤火，飘坠墙根，这便是蟋蟀宣布声响的地方。许昂霄《词综偶评》云：“萤火句烘托。”所谓烘托，用视觉里的萤火衬托出听觉里的蟋蟀鸣声，用萤火掉落的无关情节，衬托出蟋蟀鸣声的中心体裁。看萤火，听蟋蟀，富有日子情味，而这种日子情味是从闲适的日子中领略到的。《武林旧事》卷十录载了张鎡自己记叙的一年十二月燕游次序，落款《张约斋赏心乐事》，自序云：“余扫轨林扃，不知衰老，节物迁变，花鸟泉石，领会无余。每适意时，相羊小园，殆觉景色与人为一。”因为长期过着优游舒适日子的王孙，张鎡对这种情味有很深的领会。

　　“静听”五句写蟋蟀的鸣声和听者的感受。“断续”、“微韵”是蟋蟀鸣声的特点，“转”则有音调波澜起伏之致。“寒”与“凄咽悲沉”是词人听来的片面感受。“争求侣”与“周到劝织”，是词人对蟋蟀鸣声的理解和想象：蟋蟀鸣，一是为了求侣，二是为了促织。《和平御览》卷九百四十九引陆机《毛诗疏义》谓蟋蟀：“幽州人谓之促织，催促之言也。里语曰：趣织（即促织）鸣，懒妇惊。”破，尽也，煞也，与杨万里《题朝英进斋》诗“用破半生心”的破字用法相同，犹言促尽、促煞用词精当。蟋蟀的鸣声伴和顺推进着织女纺织到晓。

　　下阕追忆儿时捕蟋蟀、斗蟋蟀的情味，反衬今天的孤独悲苦情怀，充满不胜今昔之感。“儿时”五句，写捕蟋蟀，最为子孙词人所激赏。“呼灯”二句，描写入微。“任浑身”二句，尤为工巧。贺裳《皱水轩词筌》评论说：“描述处，心细入丝发。”它将儿童的天真活泼以及带着稚气的当心和淘气，纯用白描语言，细细写出，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，周密称之为“咏物之入神者”（《历代诗余·词话》引）。“携向”二句，写斗蟋蟀。王仁裕《开元天宝遗事》：“每秋时，宫中妃妾皆以小金笼闭蟋蟀，置枕函畔，夜听其声。民间争效之。”从捕蟋蟀写到斗蟋蟀，补足其时情事，笔势连贯，一气呵成，为下面的感慨蓄势。

　　“今休说”三句，今昔相较，感慨深远。《诗·豳风·七月》：“十月蟋蟀入我床下。”杜甫《促织》诗：“促织甚微细，哀音何动人。草根吟不稳，床下夜相亲。”今天的寂寞凄苦与儿时的欢乐情味形成鲜明的比照，在这种比照的刺激下，正是欲扬还抑，欲展还收，欲说还休啊。张鎡于淳熙十四年（1187）自直秘阁、临安通判称疾去职，在家闲居，“畅怀林泉”，“安恬嗜静”（见《武林旧事》卷十所载《约斋桂隐百咏自序》），不免有孤寂之叹，所以末句也非浮泛之语。

　　这首词选用明线结构，所以头绪清楚，结构平实，虽运用了几个典故，但并不晦涩难明。

创造背景

　　据姜夔《齐天乐》咏蟋蟀的小序，张鎡这首词是宋宁宗庆元二年（1196）在张达可家与姜夔会饮时，听到屋壁间蟋蟀声，两人一起写来交给歌者演唱的。